新世纪以来的第一部胡闹喜剧片是2005年冯小宁导演的《举起手来:十面攻敌》。这部喜剧影片连续六年获得全国放映场次第一,累计放映了近30万场。冯小宁趁热打铁,于2010年推出了同一题材定位,同一类型风格的另一部胡闹喜剧《举起手来:追击阿多丸号》。
以《举起手来:十面攻敌》这部癫狂抗战喜剧为肇始,以古装胡闹喜剧、现代都市胡闹喜剧为主要形态,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胡闹喜剧在中国喜剧影坛上蔚然成风。
胡闹喜剧具有一般喜剧共通的喜剧手法,如在叙事上巧合与误会手法的运用,在语言上对小品式幽默语言的青睐,但胡闹喜剧的典型特征在于胡闹,这是其区别于其他喜剧电影亚类型的质的关键。这种胡闹的喜剧效果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这是研究这种喜剧电影新兴类型时必须聚焦的首要问题。
情境是戏剧赖以发展的基本条件,是人物性格发展的基本环境。规定情境对于影视剧作品的戏剧性具有重要意义。
胡闹喜剧这一喜剧类型对喜剧情境的塑造有何特殊的要求呢?对喜剧电影创作实践和理论研究均有建树的导演张骏祥特别强调乖谬的大前提对于闹剧的作用。
张骏祥所说的“不近情”,指的是闹剧中喜剧情境与重视逻辑性及稳定性的日常生活之间的审美距离,闹剧的喜剧情境必须具有某种假定性,这样才能使人物暂时脱离其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情境,从而在与新情况、新环境、新的人物关系的冲突中,在应激效应的作用下,必然性地产生夸张滑稽的动作。
胡闹喜剧从风格形态上辨析,是闹剧在当代文化语境和电影技术作用下承传变构出的新兴亚类型,张骏祥对闹剧中喜剧情境“不近情”这一特性的分析依然适用,甚至可以说,特别适用于胡闹喜剧。
胡闹喜剧是以违背常情常理的夸张及变形的场景、形体、动作造型、视听风格来制造的喜剧。要让这种喜剧被观众接受,就需要有特定的喜剧情境来配合,只有情境是不近情的、乖谬的,才能让人物被这样的情境所左右,从而产生特别强烈的应激效应,产生与之匹配的胡闹动作、胡闹语言、胡闹场面。
如果情境是正常的,胡闹就失去存在的基础。抛入式结构与假扮式结构是建立张骏祥所说的乖谬大前提的优质结构载体,是胡闹喜剧对喜剧情境进行设计铺排时的重要结构手段。
这些结构方式为影片建构了怪诞荒唐的喜剧情境,天然地包容了喜剧作品中容易引发爆笑的误会、倒置、受虐、机智、嘲弄等喜剧技巧。
01抛入式结构
抛入式结构将人物抛入与其原来的身份、能力、认知、习惯、情感取向有着巨大反差、悖逆的另一种生活。通过这一戏剧性的“关系构成”展现出其境遇上的尴尬或新关系的窘迫。这类结构在胡闹喜剧的喜剧情境建构中占有很大比例。
时空穿越是这种抛入式结构最为显性的表现。2010年上映的《越光宝盒》这部影片模仿无厘头喜剧经典影片《大话西游》,在叙事情境架构中把玩穿越模式——被玫瑰仙子的偏执追逐得焦头烂额的清一色,只想逃离这“烂桃花”。
一个只求脱身,一个紧追不舍,月光宝盒偏偏于阴差阳错时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时空的大门。清一色与玫瑰从此开始了他们的穿越旅程,重新置身于取经路上、三国战场、竹林深处,甚至是网络之中。
玫瑰仙子对感情的执迷总换来一程又一程的辜负,而清一色则在情缘将尽时,方才惊觉早已情根深种。2015年,开心麻花出品的《夏洛特烦恼》中,夏洛在自己曾暗恋的校花秋雅的婚礼上,因一事无成心中泛酸,醉闹婚礼现场。
在马桶上的睡梦里夏洛穿越回高中,借助“过来人”的经验报复了羞辱过他的老师,追求到心爱的女孩,甚至成为知名作家、音乐人、网络红人,一连串事件在不可思议中火速发生。《乘风破浪》、《疯狂的外星人》等喜剧影片的情境架构也属于这种类型。
不做时空穿越,但在现实生活中有意制造社会地位反转也是抛入式结构的常见剧作手法。这种抛入有下抛与上抛两种模式。《煎饼侠》这部影片采用的就是下抛模式,人气爆棚的演员大鹏因酒后失态事故被媒体曝光而跌入人生谷底,为了走出谷底他贸然签下一纸契约,在缺少资金缺少人脉的囧境下,大鹏得拍摄一部全明星阵容的电影才能保住性命。
身陷囹圄的大鹏不得不以坑蒙拐骗的方式把明星们加盟到自己的剧组。在这种模式中,身份跌落造成的窘境让人物面临种种尴尬,并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手法面对压力,解决冲突,这就为胡闹喜剧动作表演和影像风格提供了类型化的喜剧情境空间。《西虹市首富》这部影片采取的则是上抛模式。
失业球队守门员王多鱼若想继承突如其来的二爷巨额遗产,就得在保守秘密的前提下,一个月内以合法渠道花光十亿资金。这个荒诞的挑战情境引发了一系列令人哭笑不得的“花钱特烦恼”的事件。
在这种模式中,身份超越、能力超越容易让主人公出现尴尬露丑或得意忘形的举动,也让影片配角的金钱观、价值观赤裸裸地原形毕露,有助于以类型化的喜剧情境空间推动人物展开富有胡闹特色的戏剧化动作。
还有一种隐性的抛入式结构虽然没有人物的时空穿越或社会地位反转,但却将当代社会背景抛入古代生活情境,从而打破原来在环境、人物关系上的平衡态,引发新的压力和冲突。这样在古代的叙事情境中置入了对当代社会情境的戏仿,为演员谐噱化的动作、对白表演提供了戏剧化的规定性情境。
例如2011年上映的喜剧影片《武林外传》将当时热门敏感的炒房话题置入古代生活情境,故事内容是七侠镇因富商裴志诚的到来而掀起炒地热潮,裴志诚重金请来曾与同福客栈结仇的杀手为其扫清障碍,客栈老板伙计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渡过难关保住客栈。
这样的叙事情境既对当代社会热点痛点形成影射,又在嬉笑谑浪中消解了炒房这一话题的沉重性。时空穿越、社会地位反转、生活情境拼贴,这是胡闹喜剧把人物抛入喜剧情境几种常见的结构方式。2005年-2011年期间,胡闹喜剧在题材上普遍青睐古装题材,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90年代中后期风靡内地的香港无厘头喜剧有相当一部分经典作品是古装题材,对经典的翻拍可以借经典的东风获取更高的商业价值,并在对经典的戏仿中嵌入尽可能被当时受众喜闻乐见的喜剧噱头。
而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古装题材特别适合采用时空穿越、情境嫁接的方式,并可以在其中加入人物身份反转的因素,易于营造喜剧性叙事情境。古装喜剧所塑造的历史时空兼具真实性和虚构性,既能从古典名著、稗史弹词、故事传说等具有历史性质的文学作品中汲取素材和养料,又能以现代人的价值观念和审美需求对既有的历史文化进行消费、颠覆和消解;
或者借古装之瓶装现代之新酒,调侃讽刺现实世界,还可以借助“穿越”以时空交错的方式打破传统线性叙事模式,在真实和虚幻之间制造视觉奇观,营造具有狂欢意味的叙事情境。在这类喜剧中,古装只是为了便于对历史进行娱乐化,从而在这个可以忽略其具体性的历史时空中进行嬉笑打闹,以满足大众颠覆秩序、蔑视权威的文化心理。
由于2009-2011年期间,古装胡闹喜剧类型片一哄而上,其中大量粗制滥造之作,如《皇家刺青》《刀客外传》等,票房徘徊在一两百万左右,豆瓣评分跌落到4.5分以下的分值区间,古装胡闹喜剧这一类型的市场信心受到影响。
2011年以后,古装题材的胡闹喜剧逐渐萎缩,而受到票房黑马《人在囧途》《泰囧》市场反响的刺激,胡闹喜剧逐渐倾向现代题材,更多地借助世纪怀旧风和家庭代际关系进行微时空穿越《夏洛特烦恼》《乘风破浪》,或借助突发变故、神秘力量实现身份反转《人在囧途》《反转人生》,或借助公路电影模式将人物抛入异域风情《大闹天竺》。
现代题材的开拓让胡闹喜剧在嬉笑谑闹的同时更具时代感,更能引发观众的共鸣。不管是时空穿越、地位反转还是时代背景、地域风情拼贴,抛入式结构中情境的根本作用在于提供有悖常理常情的乖谬环境。在将人物抛入其中时,这种悖于常情常理的乖谬环境有助于激发冲突,确立人物戏剧性动作的必然性。
这正如吴卫民教授在讨论戏剧情境时所指出的:“正是这种构成,决定了一部戏剧的行动是这样而不是那样的必然性。”但有不少胡闹喜剧的创作者对胡闹喜剧情境的根本作用缺乏正确的认识,仅仅将情境作为故事的远景进行处理,没有认真挖掘情境对情节的激发与规约作用。
2008年上映的古装胡闹喜剧《十全九美》以明熹宗朱由校为历史原型,讲述的是明朝“木匠皇帝”朱笑天出宫寻访获取独门绝学《缺一门》并为此卷入江湖明争暗斗与儿女情长的喜剧故事。
但这个抛入式结构里主角在身份、能力、认知、习惯、情感取向的悖逆带来的戏剧化效应被束之高阁,应有的主线在秘笈被斗鸡眼大人用作厕纸之后就解构了,置换成太子的真爱问题、酒保和妓女从色情业转行做艺人的生计问题、斗鸡眼大人的心理障碍问题。
影片的整体情节松懈,想象力枯竭,制作因陋就简,情境的设定被悬空,情节的构成与人物的动作失去了情境的规约性,情节天马行空,动作缺乏戏剧性,整个制作因陋就简,成为胡闹喜剧中的胡编硬凑之作。
2016年上映的现代胡闹喜剧《反转人生》,影片从情境架构上采取的是上抛的模式,郁郁不得志的保险推销员马奋斗在和女朋友姗姗分手后人生彻底跌入谷底。然而,一位史上最任性的土地娘却要将马奋斗许过的19个愿望一个个实现,不管是从不洗澡、不学数学这种天马行空的儿童心愿,还是坐拥金钱美女这种纸醉金迷的成人梦想。
这些荒诞不经的梦想在土地娘的神力加持下一一实现,现实身份最终得到超越。但情境的设定只沦为咒语式的魔力,并未对情节形成激发与规约。
十几个愿望以小品拼贴的方式一一铺排,在其中肆意渲染的是性暗示和荤段子。逆袭式上抛情境的构建节奏过于缓慢,在前60分钟里都未能激发出人物的戏剧性行动,人物关系缺乏发展,动作设计与台词设计低俗沉闷而缺乏喜感韵律。
02假扮式结构
假扮式结构也是胡闹喜剧中喜剧情境与人物建立关系的一种常见结构。人物与特定情境是有矛盾的,他根本不属于或不适应这个情境,只能以假扮的方式,在目的性欺骗的前提下,以乔装改扮形貌或身份的方式进入情境。
在这个过程中人物真实身份与特定情境的矛盾就会激发出接连不断的误会与危机,这种假扮式结构可以“展示喜剧人物努力使自己‘完美肖似’的努力,或者分身乏术的惊险窘态,或者身份被揭穿后的尴尬”,从而生发出喜剧性。
开心麻花同名话剧改编的影片《李茶的姑妈》中,李茶如果想追到大渣集团董事长的女儿露露,就得使虽然素未谋面但却身为世界级富豪的姑妈及时出现在阿曼岛的订婚仪式上。在这个虚夸荒诞的前提下,久候姑妈不至的李茶将错就错地将员工黄沧海假扮为姑妈,糊弄金钱至上的长辈们,而在这一过程中险情连连。
假扮过程中力求肖似、巧饰破绽、分身乏术、真相毕露等一环接一环的脑洞大开与尴尬迭出为喜剧噱头提供了天然的情境空间。开心麻花出品的另外一部影片《羞羞的铁拳》实质上是将抛入式结构与假扮式结构结合起来建立怪诞荒唐的喜剧情境。
靠打假拳混日子的艾迪生和正义感十足的体育记者马小这对冤家因意外的电击身体互换。性别错乱后的两人在互坑互害的过程中却发现真正打假拳的是拳协主席的儿子,即马丽的前男友吴良,而马丽只是吴良用来陷害艾迪生的棋子。
两人上山拜师学艺,决定展开绝地反击。“电击”这一偶然事件使得艾迪生与马小小虽然不是出于欺骗性目的,但灵魂却被抛入对方的身体中,被迫扮演异性角色。“性别互换”、“灵魂互换”作为剧情设计的关键点,为情节的发展提供了一个超脱、癫狂的叙事情境。
一个乖谬的大前提。2011年以后的胡闹喜剧电影,虽然其叙事时空依托的大多是现实情境而非历史真空,但许多故事得以展开的前提或者依托现实中不可能的时光倒流、身份逆转、性别互换、灵魂互换,或者刻意营构极度窘迫的困境下不可思议的挑战。
故事设置的这些情境在本质上依然具有怪诞荒唐的穿越特征,只是具体表现情境由时空穿越被附加或转换为性别穿越、职业穿越、阶层穿越、能力穿越。在抛入式与假扮式框架下,这种更加多元与随性的穿越表现形式构建了怪诞荒唐的叙事情境,有时间、空间或者前提的非现实特质,大起大落,似真似幻。这种情境有利于创造新的冲突关系。
因为要胡闹,就不能是潜在的或隐晦的冲突关系,冲突都是处在激化状态,激化的喜剧性处理就必然要走向胡闹。
正是在这种特殊情境的推动下,胡闹喜剧的抛入式结构与假扮式结构经常与喜剧创作中普遍采用的斗争式模型结合起来,以双方的反复斗争、反复较量为叙事节拍,在一计不成,又施一计,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斗智斗勇过程中不断展现人物的机智手段或受虐情境,从而引发高密度的爆笑。
诉诸特定结构意识的情境驱动为胡闹喜剧的人物造型、动作表演和视听语言提供更多喜剧噱头和汪洋恣肆的情境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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