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王宝钏挖野菜」的梗火了。
挖18年野菜无人知,一句「恋爱脑」众人嘲。
没想到,另一个经典也意外躺枪。
祝英台,同样被人说成恋爱脑,得了大病。
昨天,鱼叔带大家回顾了王宝钏与薛平贵。
今天,借徐克一版,和大家说说这对CP——
《梁祝》
《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中国古代民间四大爱情故事之一。
流传近两千年,家喻户晓。
新瓶装旧酒,想要博得好评,属实不易。
多数影视版本,都会围绕「梁祝马」三人。
将一段三角恋,演绎得可甜可虐。
这些版本,往往色彩明亮。
更有浪漫化的合家欢结局。
梁祝化蝶,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徐克这一版《梁祝》,却截然相反。
在各方面都有所颠覆。
比如画风上,色调阴暗,宛若鬼片。
整个祝家,始终被阴云笼罩。
祝英台因忤逆父命,被锁在屋内,光线如阴曹地府般渗人。
待到出嫁时,早已面如死灰。
闪光的首饰与满脸惨白的脂粉,形成刺眼的反差。
迎亲,更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祝家上下涂脂抹粉,步伐僵硬,如同一具具活死人。
大风袭来,群魔乱舞。
人物塑造上,颠覆得更加夸张。
在古典版本中,祝英台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热爱诗文,渴望求学。
乔装进入书院,乃是自己主动想办法说服了父母。
1963年李翰祥版《梁山伯与祝英台》
徐克版中,祝英台的形象来了个大反差。
杨采尼饰演的祝英台,没有一点心思读书写字。
每天游手好闲,上房揭瓦。
什么娴静淑雅,什么知书达礼,统统不要。
不习女红,更不通琴棋书画。
祝父命其背诗,她吞吞吐吐,一窍不通。
令其弹琴,胡乱一拨,扯断琴弦。
走起路来,更是与端庄典雅毫不相干。
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儿。
为了管教女儿,祝母奇招尽出。
在双脚间绑上绳子,控制英台的步幅。
但仍然不能调教女儿的顽皮性子。
对于祝英台人物形象的颠覆,网上有两种看法。
一种是贬义。
原版的反封建意识,从一开始就有彰显。
古人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能去书院读书、考取功名的只能是男子。
而祝英台却求学心切,渴望成为班昭、蔡文姬那样的才女。
不顾世俗偏见,用智慧说服父母,女扮男装,进入书院。
当真是一出场,就自带大女主光环。
而徐克新版,却消除了原版祝英台求学的个人动机。
起初的祝英台只是顽皮任性,尚不具有觉醒的女性独立意识。
这样一来, 原版的女性励志意义也就弱了一半。
但也有另一种看法。
徐克所做的调整,是更适应现代化的一种改编。
1990年代的香港,早已不是女性无法上学读书的年代。
但包办婚姻的大家长思想,却依然兴盛。
尤其是像祝家这样一个富贵之家,女子求学已经不成问题,而且比普通家庭还能掌握更多的教学资源。
徐克这版电影,故意弱化了祝英台初期的求学意识和女性意识。
正是为了强化出另一个主题——反抗父权,反抗包办婚姻,追逐女性自由。
比如,祝母送英台去念书,作为资源咖,一切都好办。
但,问题在于,她不是为了让女儿真正地学习知识,提升自我。
而是为了装点门面,打造一个合乎礼教的温顺媳妇。
更是为了通过嫁女,而获得家庭地位的攀升。
时值东晋,五胡乱华之后,汉人王朝逃至长江以南。
一并逃来的,还有一众文人士大夫。
然而,他们无心振兴社稷,而是终日沉迷炼丹,以致皮肤溃烂。
祝父高居三品官,与当时的其他士大夫一样,跟风化妆抹粉。
抹得越鲜亮,越彰显地位的高贵。
里子烂了,全靠面子死撑。
抹粉不过是为了遮丑。
而官场,不过成了追逐虚荣的是非之场。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祝父想到了联姻。
在士族亲系表里,找到官高势大的马家。
此次嫁女,就是要拉拢权贵。
所以,父母送女儿读书,不求有多大成就,有模有样别足矣。
等英台从书院归来,祝父评价:
「女人家会这些也就够了」
这,也正是徐克想要借古讽今的目的存在。
借《梁祝》批判趋炎附势、虚伪腐败的社会风气。
因此,徐克版《梁祝》的女性意识并非没有。
只是侧重点不同。
真正开始让祝英台走上觉醒之路的,也正是从进入书院开始。
首先,她在这里近距离看到了阶级鸿沟。
世风日下,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院,也拦不住特权横行。
梁山伯,一介寒门子弟,出身没落士族。
来书院读书,还得一边帮打杂役。
上课座位,排在最末。
衣服被扯烂了,还要遭人寒酸。
为人师表者,也厚此薄彼。
祝英台入学落座时,老师便问她连环发问,盘查底细。
「是坐牛车还是马车前来?」
「又有几匹马,几个仆人随从?」
「膳食是上等菜谱还是荤素各半?」
一番询问下来,老师的腰越弯越低。
祝英台也被请到了教室前排。
与末位的梁山伯相隔,是整整一间书堂的距离。
这也显示出了两家的阶级鸿沟之大。
即使他日后中举,当上了县令,也难以跨越。
祝父一声令下,家丁便将他打个半死。
「芝麻绿豆大的官,跟士族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另一个角色,横刀夺爱的马文才,在这部电影里被「匿名」了。
又或者,他以符号的形式,藏在电影的各个细节。
他是马家声势浩大的提亲队伍,是一担又一担的锦衣玉帛。
令梁山伯的区区一筐酥饼,黯然失色。
其次,祝英台也在书院里开启了自己的情欲解放。
初识梁山伯,她仍不改自己顽皮的性子。
二人以兄弟相待,于文库中打闹。
每日上课前,梁山伯都要受命敲钟。
英台便停驻等待,争做鬼脸。
但,受困于性别与身份,二人都心怀芥蒂。
直到某次黄昏,梁山伯的琴被摔断。
祝英台为他顶罪,结果被罚举琴至日暮。
不忍英台独自受苦,梁山伯便在林间弹琴作陪。
他第一次动情演奏,也终于明了「发自心肝脾肺肾」的含义。
梁山伯一直弹到夜晚,不知疲倦。
镜头缓缓拉近,展现了祝英台神情的转变。
心中的情愫,令她开始正视自己的欲望。
朝夕相伴,散于祝父突然授意将英台召回。
这段「十八相送」,徐克拍得很现代。
不同于古典版本中,祝英台的「以妹相许」。
梁山伯早已知晓英台的女儿身。
在大雨中,二人的欲望亦是赤裸的。
尽情相拥,许下誓言。
而这最后一层,则是注定了祝英台要实现自己独立人格的觉醒。
英台在从书院回来之后,已经与之前判若两人。
过往,每当祝父问责,她都支支吾吾。
「没点主见,自己是什么你都不知道。」
而此次再问起,她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她可以是祝家的女儿,也可以是梁山伯的妻子。
更重要的是,她要成为她自己——
一个有欲望、有情感的主体,而非被物化、工具化的他者。
因此,她毅然拒绝出嫁。
解开绑在脚上的绳子,像除去了捆绑十余载的枷锁。
祝母的脸上,惊恐与错愕相交织。
若是英台嫁去了马家,注定重蹈自己的覆辙。
但她也知道,这一场斗争,注定教女儿头破血流。
梁祝的故事,终逃不过悲剧收场。
山伯抑郁而终。
英台被施以浓妆艳抹,抬上花轿,送往马家。
镜子前,她的眼角泣出血泪。
梁祝的传说,传诵千年。
正是因为其表达了封建社会下,人们对于自由恋爱的向往。
这是一出的悲剧,更是一个时代的不幸。
但,更不幸的,是千百年后的误读。
近些年,梁山伯渐渐被打成了凤凰男。
反倒是马文才,因门当户对,反被捧成了原配。
祝英台,也出乎意料地「走下神坛」。
不少人笑她痴傻,一时冲动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恋爱脑」的帽子,也随之而来。
仔细想来,只觉这些话耳熟。
电影中,祝父反复说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女婚嫁由父母作主。」
祝母,也这样认为。
其实,她年轻时也曾女扮男装求学,并遇见了意中人。
这段感情,因门不当户不对,走向了尽头。
祝母嫁到了上虞祝家;意中人则出家做了僧人。
「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
祝母深知,陷于命运的束缚,身不由己。
因此,她来到梁山伯家,逼其写下绝情信。
宛如当今自以为清醒的理中客,字字嘲讽梁祝的恋爱脑。
「要怨就怨你们太多想法,年少无知到了以为你们不喜欢,就可以改变周围的人。以为靠你们两个,就可以改变这个时代。」
僧人曾来到祝家,替梁祝求情。
这对恋人,就如池中之鱼,应当早日放生。
祝母则答道。
「外面的环境恶劣,他们适应不了。」
但,僧人的一席话却点明了《梁祝》的主旨。
适应不了,是因为鱼儿本归属于河流大海。
「世上本不应该有池塘」
纵观中外,「祝英台们」又何其多?
《牡丹亭》里,杜丽娘迷恋柳书生,相思成疾而终。
《泰坦尼克号》中的Rose,不顾阶级差异,背弃上流社会的未婚夫,与穷小子Jack私奔。
她们的爱情,或许都是过火的,疯狂的,不理智的。
却象征了女性一步步从父权社会、礼教社会里挣破枷锁,追逐自我的过程。
正是这种过火,才实实在在诠释了生命的力量。
在她们追逐爱情的过程中,收获的不只是一时的欲望满足。
而是对爱的肯定,也是对欲望的肯定,更是对自我的肯定。
对「恋爱脑」的批评,本是好意。
其反对的是极端的付出型人格,反对的是爱情中的自我否定。
但,它反对的绝非爱情本身。
梁祝的爱情,确实门不当户不对。
现实中的人们,或许也不会像他们一样走出如此决绝的一步。
更不会如传说一般,山伯坟墓裂陷,英台跃入同葬,双双化蝶而出。
但,正是这么不现实的爱情传说,表达了人们对于冲破现实枷锁的向往。
给梁祝扣上「恋爱脑」的帽子,无异于逼迫其回到封建礼教的规训与束缚中。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封建思想?
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待民间传说,并不是要忽略其特定时代背景,更不是将现有的价值观生搬硬套。
而是应当取其精华,书写前人所不敢写的注脚。
《梁祝》片尾,英台还是来到了梁山伯坟前。
大雨倾盆,冲刷她的脸颊。
洗去了所有脂粉,也洗净了所有虚伪的定义。
徐克并没有将这一场景浪漫化,而是为其平添了浓重的悲壮色彩。
彩冠掉落,风沙四起,地动山摇。
祝英台泰然地投身坟冢,与爱人殉情。
她既是新娘,也是侠客。
她要做的,是以「情」犯禁。
徐克电影恋爱脑梁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