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下去,我差点吐出来。这是啥饮料啊,甜中带苦,好像中药汤汁掺和了雪花膏的味道,而且还蛰舌头。我“怨恨”地瞧着同样喝得满脸尴尬的母亲,跑出去玩耍,再不把平日视为“生命”的饮料当回事。
那一箱子可口,送给了小舅舅喝,他说他喜欢这滋味,被全家人当成了异类。
过了几年,长大了些的我已经不再反感可乐的味道。说来奇怪,对它的不反感仿佛就在一瞬间,蛰舌头变成了刺激,甜中带苦变成了好喝。当时父母并不限制我喝可乐,反正一年买不了几次,也没人说它健康不健康,喝点无所谓。
在单位上班的父母,自没有闲钱让我能时常喝到饮料。在我的印象里,能畅快喝一顿的时机只有过年。那会爷爷奶奶均在农村,过年我们是一定要回老家的。城里上班的人回村子,带去的东西不能小气,攒了几个月工资的父母,趁着过年一次性花光。在没有车贷房贷压力的年代,人们攒钱是为了花,给家里添置家电,为家人买些吃食,幸福感尤为强烈。
回村的大包小包,一家三口拿着费劲,好在跑乡村的班车司机知道外出归来人的心思,能按着喇叭把你送到家门口。因提前告知爷爷奶奶我们归来的日期,听着喇叭声由远及近,早早等待的爷爷奶奶便迎了出来。
东西从车上卸下来直到拿进家门,不用我们动手。左邻右舍的亲友,你一点我一点帮着拿。父亲散了一圈烟,约好酒局,大家散去归家,剩下我们一件件一样样的从包里掏东西展示给爷爷奶奶看,由他们安排哪些送人,哪些自留。
送人的,无非烟酒之类。自留的,偶有一两样稀罕物,比如从京城买回来的方便面,父亲先进工作者得来的奖品咖啡,爷爷说一股旱烟杆子味儿的进口烟,还有我心心念念的可乐。
可乐吸引了爷爷的注意,他问父亲这是啥,父亲说是饮料,到时候您尝尝。爷爷一听饮料,边摸我的头边摆手:“那是给孩子们喝的,我跟着凑什么热闹?”父亲乐了,说这玩意您必须得喝点,蛰舌头。
老年人的好奇心与儿童并无二致。在母亲和奶奶忙活做饭的间隙,他拿出自己的小酒盅,倒了一杯可乐,一口闷了下去,半天才回过味儿来:“挺好,有酒的那股劲儿,没酒的那股味。能喝。”
老家老人们喝酒和吃饭是分开的,吃正餐前先就着几样小菜先喝酒。父亲相陪,爷爷喝兴正浓,几盅酒下肚,爷爷瞅着我端着的刚开了口的可乐,以商量的语气问道:“再给爷爷倒一盅?”别看我在父母面前不敢造次,面对爷爷奶奶可是狂妄得很。可惜父亲在座,我只得收起狂妄,心不甘情不愿地给爷爷倒了一盅。
这回爷爷喝得很慢,似喝酒那般小口抿,眉头紧皱再舒展,看上去痛苦并快乐着。喝完酒盅里的可乐,爷爷忽然问:“这饮料拿回来得多不?”父亲答道:“一箱子,只是箱子不好拿,拆开放包里了。”爷爷听了很高兴:“去,给我拿三四个,我出去一趟。”
在爷爷奶奶身边生活了多年的我知道,爷爷此举是要到大队里找老伙计们显摆了。我眼巴巴地看着爷爷用箩头装好可乐,颠颠得出了门,心中想着,剩下的可乐得藏起来,要不爷爷都给喝了咋办。
奶奶瞧着爷爷的样子埋怨道:“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为啥和孩子抢东西?又跑出去显摆,唉。”此时爷爷早已走远,奶奶的抱怨起不到丝毫效果。
饭点前转了一圈的爷爷乐呵呵地回来,进门第一句话是:“我忘了拿酒盅子了,他们几口就给喝没了。一群老模样儿的。”这会儿的我,在父亲摇来晃去的巴掌前已经原谅了爷爷,不原谅不行啊,晚原谅一会儿那大巴掌拍下来咋闹?
好在,随后归乡的两位伯伯也好巧不巧地带回来可乐,一下子充实了我的“储备”。不得不说,生产可乐的厂家真舍得下血本做广告,一小罐饮料,搞得人尽皆知,好像过年不买点都对不起家人。
可乐多了,我高兴,姐姐们高兴,爷爷更高兴。每天午饭晚饭,爷爷和父辈们喝完酒都得再和我们喝几盅,美其名曰老少同乐。我们也接受了爷爷参加我们的“小酒局”,甚至学起了爷爷,用小酒盅喝。如此,喝得有意思,也喝得慢,快乐随之蔓延。
如今爷爷已经作古,我也过了爱喝可乐的年纪。有时候看到别人喝可乐,我会有种恍惚感,不知从前的记忆是否真实。或许,那种温馨的梦境,睡在里面都不愿意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