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这么多年电影导演的杨超,如今也在做一个“新人”。他告诉毒眸(ID:DomoreDumou),最近在筹备一部古装剧,对他来说,古装剧的空间更大,但更长篇的故事对他而言也是一项挑战。
更多的时候,杨超都和电影新人泡在一起。他身处电影教学的第一线,也时常奔赴国内各大影展活动,作为年轻电影人们创作导师。
今年,他与郭俊立、黄渤、黄建新、周冬雨一起担任FIRST电影市场·创投会的终审评委。有不少参加创投会的青年导演告诉毒眸,杨超总是针对剧本问题提出针对性、建设性意见的评委,有许多现场未能被杨超点评到的学员都感到遗憾,希望下台之后能听到他对自己剧本的想法。
在杨超看来,这只是他多年奋战在教育一线的习惯,他知道青年导演们在困惑什么,又需要什么。尽管电影行业近段时间以来状况不算好,但他认为对于年轻人来说,受到的影响反而相对是更小的。
毒眸在FIRST和他聊了聊目前年轻创作者存在的普遍性困境,尊重内心的趣味、继续精进类型创作的能力、“不要撒娇”,是他给青年影人的建议。关于行业的未来,他仍葆有最质朴的期待。
以下整理后杨超的自述:
创投需要低成本类型片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我一直在提,来到创投更想看到的是低成本类型片。这种非工业化、非模式化的类型,我认为会是未来创投们渴望的点。
今年来到FIRST,这一期里面的类型片虽然多,但是在剧本的准备上都不是那么得好。从创意上、类型元素的架构上,或者说大模样上都是挺好的,但是剧本本身还是需要很长时间打磨,有点太着急拿出来了。
相反,在艺术电影里面反而会有那种准备得更充分的作品。这些剧本我看了之后,我觉得已经是不可能给他再增添什么了,只能是稍微调整一下,因为导演已经挖到了他自己的矿藏了。
这也是我们看创投的时候,判断一个导演是不是做好准备的关键。不管是类型还是艺术,我们都不能接受的是,导演对他这个人物和生活体会得不深。哪怕是从类型的角度,我们一听就能立刻帮他想出更比他目前更好的东西,那说明他就没有挖到没有最原始的部分。
而这样的结果可能并不是评委会希望看到的结。我们之所以希望看到低成本类型片,是因为创投上出现的这一类电影,特别容易被市场立刻推出来,甚至成为爆款,让整个行业为之一振。如果是一个高成本的类型片,那就不适合创投,自然有很多地方去得到资金。
但低成本类型片“没准备好”的困境不只在FIRST,其实也是现在整个行业年轻创作者当中的一个普遍现象,而且这个局面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我觉得大家都是受到行业主流的影响,只把类型元素搞得特别对,但内核不行。打个比方说,就像买房子的人只看地段,一味地强调地段,而如果在荒郊野岭有一个特别好的世界建筑大师建的房子,也没有人去看。
我这些年也一直在说,最好的情况是,这部电影对于市场来说是类型片,但对导演来说是艺术电影。意思就是,这个导演就想拍一个类型,他把它当作者电影来拍了,这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因为它里面如果有真情实感,那么它文本和故事层面、人物层面就肯定丰满起来了。如果不够丰满,就证明导演还没有钻进去,他/她的工作方向和焦点还是偏向于尽快的去接触市场的。
当然,出现很多希望投身于低成本类型片的年轻导演,这也是我们呼吁多年的结果,我们一直在呼吁就创投不要总拿那种艺术电影来。所以现在只做到了第一步,我们要稍微给大家一些耐心,它总会有一个过程。在第一步的时候,有些矫枉过正、泥沙俱下,也很正常。
正视自己的趣味
现在最好的一部分年轻导演中有一个潮流,拍的电影是有关生命体验和私影像的,有好几个导演其实都是完全把自己的生命体验带入进来,然后立刻产生了一种冲击力。这个潮流很值得欣喜,因为他特别能掌控他这部分的情绪、情感和经历。这也是对现状的一个明确的回应,现在大家的表达收回到自己身上,就是一个最保险、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如果你想做更偏商业性一些的片子,那最好是在自己的生命体验中找到趣味,这比为了迎合市场而看什么类型元素流行就搞什么要强多了。
比如说如果你是一个飞车爱好者,那么你可以拍出我们没见过的那种飞扬的状态;如果你是一个户外运动爱好者,那你可以去到很多我们没有接触过的空间。年轻导演应该把类型,通过趣味这件事和自己本身的生理性去联系起来,从这里面长出来类型。它绝对不能是根据市场目前的风向走,那都是大河流过之后浮起来的泡沫,别人已经做过的东西你看到上面的泡沫反光再去做,那是来不及的。
现在有些导演在附加一个类型元素的时候,他其实是不爱这个类型的。我觉得可能还是把这个事看得太复杂了,看成一个工作了,而电影本身是人的一个本能。人的眼睛天生是会拍电影的,你在生活中看到不同的你感兴趣的东西,你都是自觉地在跟拍或对焦,这是最基本的生理冲动。
所以如果一个年轻导演的趣味和生命体验,就是和某些类型元素重合的,可千万别觉得那不够酷,非要是艺术电影的那种趣味才叫酷。只要是真喜欢,那就可以。
这些更偏本能的类型爱好者,其实还没有被创投更多地发现,而是在超短片这样的单元里,包括我平时偶尔刷到的短视频里见到的比较多。在这些创作形式中,他们的负担可能更小一些。
当然,除了主观上的创作观念需要扭转,也存在客观的障碍,就是文本的能力。剧本这个东西,不学类型剧作是写不好的。有的时候拍个短片看起来还不错,但未必有能力去提供一个合格的长文本。这可能需要每个电影节里面,类似创投、超短片、训练营这样的版块合起来构成一种阶梯状的体系去解决。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电影就应该跟短视频去比。因为不管它的形式是什么,关键是看里面有没有好的视听语言,有没有电影感。我自己在学校里也会讲关于短视频的课,你会发现有很多拍得很好的短视频,那种视听的流畅度和电影感,就算拿到大银幕上来放,我觉得底下的人也会鼓掌。
所以,我们应该形成的不是电影和短视频之间的鄙视链,而是拍得好与不好之间的鄙视链。所谓“剑客相逢只论剑”,不能说我这把剑上镶了颗宝石我就更厉害了,关键得看你的剑法。
当然,把短的东西变长,它需要结构能力,但那已经是更高级的要求了,我们不能指望一下子就达到。最初的那种萌发点,应该是创作者的趣味,是那种对自己真心喜欢的某种类型趣味或者艺术电影趣味的爱好,这里边不应该存在鄙视链。再往后大家才会考察,怎么把文本做到更好,这是一个长跑。但发令枪响之前,“蹬”的那一脚助跑器是啥?只能是你内心特喜欢那个东西,不能欺骗自己。
不要撒娇
从年轻人的创作环境来说,我认为比起我们当年肯定是更好了。因为不存在你拍得好别人看不见的情况,要么是在短视频里被人看见,要么是在短片里别人看见,哪怕是去接一个商业的活也能被人看见——它起码是存在一个市场,存在着优秀的导演之间互相辨认的基础的。
而公共表达的限缩,其实没有必要撒娇。我的观点是,你能做的是什么,就做好它就可以了。有些导演,在自己的技艺还没有磨练到位的时候,就特别想把一些“大词”放在作品当中,来充实一下这个作品。这部分导演,可能就会痛感公共表达限缩带来的限制。但其实在这个时候,完全是可以好好磨练自己技艺的时间,保留你的表达,保留你的思考,然后以一种更内在、更艺术性的方式放在你的作品中。
暂时都放不了的话,就留待未来,时代总会发生变化。
包括现在,有的电影人喜欢自我标榜“特困行业”,我觉得也是没必要的。更重要的是,大家是不是能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然后如果有人走得靠前的话,每一个人愿不愿意跟他一下。形成一种正向激励的循环之后,慢慢地整个行业就会变好。
在电影行业,幸运的是,社会的很多领域可能是逆淘汰的,而属于电影的共同体至少还是一个正向激励。拍得好的人一定会受到赞美,就算他暂时不能名利双收,但最起码在电影的共同体内,他会收获价值上的认可。
每个人的努力让这个电影的共同体不再是一个盐碱地,它很肥沃,往哪浇点水,撒点种子它就能长出来,从业者是获益的,市场也是获益的。
而未来的终点,也一定会是往名利双收的方向走的。启蒙总在发生,能看懂电影的人基数一定是在扩大不是在减少的,只不过需要耐心。
电影也不会失去它对观众的吸引力。在我看来,电影就是最好的影像,它一定会是人类共同的需求。它有可能不会让观众在共同的物理空间去观看,这只是一种对艺术的仪式感,我个人当然希望它能被保留,但电影也不是一个这么脆弱的艺术,必须得用一种强迫的仪式感来要求大家去“祭拜”它。
一部吸引人的好电影,它在电影院放还是在电脑前放,观众都不愿意去上厕所。如果有一天它在元宇宙里放,同时容纳10万人同时在一个元宇宙电影院里看,你感受到旁边有人在议论,在那个空间里面,电影也还是有魅力的。电影是一个大家共同凝视的艺术,这个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短视频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