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着网友Dorothy对《美国女孩 美國女孩》的评论
《美國女孩》這部戲未上映前在亞洲影展(金馬影展、東京國際電影節)早已獲得注視,在金馬影展奪三獎,觀眾票選大獎。阮鳳儀從素人一躍成名,在拍長片前短片《姐姐》在HBO的短片比賽先聲奪人,帶著台大畢業的作品《抹片檢查》到美國電影學院拍出《姐姐》,再擔任了其它短片的制片人,一步一步成為金馬的最佳新導演。《姐姐》(Jie Jie)的大綱與《美國女孩》成對照,兩者是姊妹篇的作品,前者是導演在1997年移民到美國,摸住石頭過河的寫照,後者是回流台灣形成中外的文化衝擊。阮鳳儀的背景是特別的,對美國生活進進出出,成為亞裔美國人,但她不認為自己是美國女孩還是台灣女孩,兩者都局限了身份認同,電影成為了她的救贖與治癒的東西,由《抹片檢查》由自身的體驗關心女性健康,到《姐姐》是親身經歷,《美國女孩》關注的亦有延續過往的母體,移民、女性健康、家庭、母女。
阮鳳儀:由文青到導演
另一邊廂,林書宇以《百日告別》(2015)描寫喪妻之痛,在戲中林嘉欣 飾演的婦人的故事與他的原形萍水相逢,林書宇用創作跟愛人告別並帶出陪伴的必要,今心,念。思念是一直都存在,這次林書宇監製《美國女孩》與阮鳳儀的經歷有相似之處,二人小時候也是有兄弟姐妹,曾經在美國留學再回到台灣,一樣有文化上的水土不服,最終二人考上大學再出國修電影,也可謂是前輩幫後輩。以女性筆觸寫家庭的崗位,戲裡兩姐妹方郁婷 與林品彤 一位理性與感性的對比,而現實中導演與妹妹的關係互補,妹妹鼓勵姐姐拍電影資助她,在修改劇本時提意的元素構成這部電影的原形,體現到家庭的溫暖。藝術源於真實,源於交出真心,縱然是戲劇但真誠沒法子騙人,表面上電影的設置很簡約,四個角色,但他們要面對各自的生活、互相抽離又互相捆綁,內裡有不少衝突,同一時間發生很多事情,但選擇不以煽情的手法都逼出眼淚,是在於同理心與自省而來,值得借鏡。令人流淚的電影不一定是好電影,令人產生想法、消化而吸收氧氛的才是好電影。
以新導演來說,阮鳳儀的編導作品選角與鏡頭的帶動是相當高水平,在華語世界只有台灣能夠有本錢與心思創造這種家庭片,這是台灣電影的海歸派在中西文化間創造的文化語境,一種真摯而慢慢的紀錄、在傳統價值與現代之間的撞出來的。由李安的家庭片演變與吸收,由台灣到美國,到現在要由美國回到台灣,建構出兩地混合的身份。目光與成長有別一般導演,而兩者是溫柔,體現到承傳。而阮導個人也看不少家庭片取經,如《伊朗式離婚》、是枝裕和、達內兄弟的電影,第一部電影以自身家庭為出發點,各人在媽媽患癌的事情上泛起生活中的小波折,但都靠著愛而成長、包容與接納大家的不同。家人的確是麻煩的東西,又愛又恨,但卻是骨肉相連,在看完這部戲後鬆了一口氣,阮媽媽捱過了癌症存活下來,一家人可以看這部電影見證女兒的成就。如何衡量一個人是不是好導演,感受電影的誠意就知,阮鳳儀有機會成為大器,成為台灣女導演/作家的標誌人物,成為亞洲女導演的明日之星。
阮導與阮媽電影未上映就很期待,也許是導演關心的東西與價值觀觸及到個人層面,在映後談聽到導演說喜歡文學,在準備這部電影前看過西西的《哀悼乳房》,對她的愛、對電影的愛就更加昇華。阮鳳儀提到她喜歡閱讀,看女性主義的著作,而戲中的芳儀是她的影子,在美國回流到台灣的芳儀,國文成績不好到進入台大中文系,然後受到啟蒙拍片、學習電影,在美國電影學院漸露頭角。電影背景設定在2003年,不約而同有幾部港片也提到2003年的沙士,台灣亦有影響,爸爸的生意要來往兩岸,台灣也擔心病毒傳入。而現在全世界面對疫症,困在家裡的家庭有他們的困擾,影響力比沙士浩大。而在這個時候芳儀的成長與我們也相當接近,電影裡大量周杰倫的音樂,《安靜》、《開不了口》、F4《流星花園》、SHE《美麗新世界》在香港爆紅。在那些年的台灣陳綺貞的小清新形象的興起,在《美國女孩》片尾出現她的新作《盡在不言中》,都是回憶與情愫,在網絡時代用MSN,用無名小站都是八九十後的回憶與時代產物。因應疫情,電影僅用了28天拍攝,期間林嘉欣要隔離,一切都是巧合。以2003為背景回看歷史,描寫青春期的躁動,也回顧了導演一家人的故事,導演認為她在創作過程是治癒與賦予了一重新的意義,在崩離的情緒中重組與轉念。
不諱然地說,對《美國女孩》有一定的偏心,就是在選角上,轉眼間林嘉欣在電影圈打滾20年,由第一部《男人四十》演的清純學生妹到醜化的《怪物》,拍港產片的她與拍台片是兩個世界,在香港她永遠也找不到一個拿影后的角色,而台灣可以給她這片空間。靜靜拍電影,《百日告別》獲得金馬影后實至名歸,在《美國女孩》自身有當媽的經驗,當起兩個小孩的媽媽相當勝任。《美國女孩》四位演員,兩位大人帶著素人小孩入戲,四位的喊戲、感情戲、爭執位的排戲與鋪排十足一家人的日常,投入感相當高。
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
有時電影要表達的東西很簡單,是生活化與普世價值。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瑣碎的事也可以轉化為劇本,成為大家共鳴的事情,一家人吵吵架,小時候被父母體罰、摔門、騎自行車、吃爸爸不知所謂的料理,各種埋怨、大約在戲裡芳儀的年紀媽媽曾經要入院做手術,每一樣也似曾相識,當時是如何渡過的?明知爸爸工作辛苦為何不懂事怨他煮的東西難吃,現在明白少不更事,到長大後家裡出現問題,就更明白長輩默默撐起這頭家,肩負起責任。有很多東西要長大才會明白自己多幸福,看《美國女孩》難免有情感投射,不再單純是一部電影,而是說生命的無常與入世,亦是很多家庭的寫照,一家人埋怨過去仍然會生埋怨,討厭誰誰誰,然而當事情發生後大家會有轉變,患難生忍耐。與導演是同代人,即使在不同語境下也會有共鳴,成長的苦楚,不同年代的會觸碰到。
《美國女孩》的優點是攝影師捕捉到氣氛與神髓,這個家的關係是複雜的,媽媽與女兒回台灣重新適應生活,久未生活的夫妻要習慣同床異夢,為了女兒而在一起。婚姻在破裂的邊緣,但同時為了兩個女兒又不能離婚,被責任綑綁,關係淡了,到底是愛還是責任?同一時間在電影裡發生很多事情,芳儀、芳安在學校的適應、爸爸公司的問題、媽媽面對乳癌的堅強與她也有軟弱的一面,很多事情都沒有答案。芳儀表面上不解媽媽,但在她這年紀要她生性、完完全全當一個YES GIRL而失去這個年紀應有的生活與對未來的憧憬,是沒可能的。亦不可以一口咬定女孩的自私、自我、她也有理解家人的一面,但她亦有排解不了的心事。家庭裡一個人生病,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不習慣做的事、家務、通通都要有第一次。在戲中林嘉欣飾演的莉莉是個堅強的人,在做完手術後很快回到家裡重掌家事,打掃、煮飯,盡母親的責任。她的美國夢碎了,難道她又安樂嗎?對爸爸來說,久未見面的女兒回到家也有疏離感,孩子長高了也不知道,媽媽一直強調女兒要在家裡跟爸爸說中文的隔膜。
芳儀成為了「太空人」,以前香港出現移民潮居於兩地的家庭就叫「太空人」,芳儀、芳安一下子回到地球了,要面對文化衝擊,首當其衝是身份標籤,就連老師也有排外心態,美國女孩在學校被老師強調自己的身份,妹妹在街頭被補習班的同學嘲笑,在文化背景上格格不入。同學在聽流行曲,芳儀說英文、看外國雜誌,在食物與習慣上由吃雪糕、漢堡到後來吃八寶粥的演變。在學校裡由資優生到低分的問題學生,從外國自由的校風到保守校園,在學校本來有思婷為好朋友,但成績原因被家長阻止交友。個人最喜歡的一場戲是家長會上莉莉為女兒說的一番話,家長挺身保護女兒;然而女兒卻在文章中寫到討厭她,叫媽媽快點去死的氣話。芳儀心裡很想媽媽留意她,但家裡太多瑣事又要照顧妹妹的感受,兩姊妹間亦有衝突要化解。媽媽一個人去做化療獨自面對,不忍與女兒分享當中的痛苦,為母則剛,嘗試維持家的秩序。在這個家已變成Dysfunction的家庭,問題少女離家出走、患病的媽媽、面對生活壓力無從抒發的爸爸。電影在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大片留白的地方,苦樂參半的混剪,一時與媽媽吵架,一時去吃新地雪糕,展現愛恨之間的混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只有面對現實,哭過恨過就要前進。
對莉莉來說回去台灣是對是錯,無從稽考,但一場疾病讓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在戲中爸爸的角色是主外的,在外面賺錢養家,盡量滿足女兒的慾望、買單車、買梳妝枱,是女兒心愛的慈父。爸爸在戲中受的壓力也太大,要到內地出差,在公司有工作壓力,回家還要看太太與女兒的面色。在結尾一場哭的戲份大解放了,雖然最主要寫的是母女關係,但爸爸的支線看到忍辱負重,爸爸媽媽縱有不一樣的價值觀,但也和平共處。每個人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事物也會有盲點,只看到自己,莉莉對死亡感到恐懼,但她有這個想法時第一時間也想到女兒。她知道女兒的想法與心事,但當下是無能為力。
幾場吵架的戲、掌摑也是出至於愛,正所謂打者愛也,情急之下也是人之常情,相當精彩與釋放了壓抑的感受。於是展開了反叛女兒的逃家,喜歡這部電影的不慍不火,父母對於女兒逃家的擔心與體諒,沒有責備。戲中的留白使到電影不流於電視劇廉價的狗血劇情,沒分是非對錯,女兒認為媽媽不夠努力是她在家裡聽得太多氣話,但她是明白、對媽媽愧疚。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學校的部份。班主任鼓勵芳儀寫文章表達自己心裡的感受,並參加演講會,最後有沒有演講已經不重要,最重要是打開了芳儀的心,電影以兩母女相擁作結也是以愛封緘。
電影是導演私密的家庭電影,將自己家事搬上大銀幕不是新鮮事,加拿大導演Sarah Polley的紀錄片《Stories We Tell》(2013)角逐奧斯卡紀錄片提名就拍攝自己的身世,父母另有其人。將家事化名,轉換角色作文本創作,有助抽離,再加上另一位編劇李冰的合作,才有姊妹間的火花與電影需要的元素,增加戲劇元素,將戲劇效果結合。《美國女孩》的穩打穩紮來至長鏡頭的運用,特別是母女爭執的場口,在美式餐廳一段的長鏡頭帶著孩子入座,由遠處的客人透視餐廳的格調,實現了兩位女兒的願望。電影鏡頭與演員保持距離,不煽情、不需特寫、不去誇大窺探別人的內心,是令人舒服的電影。
宗教、傳統與動物
在戲中宗教與傳統也是中西方交匯的元素,家裡的觀音像換成十架,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在莉莉初到美國接觸到基督教,在戲中她打算受浸前最後一次燒了些紙錢給父母,芳安問到那公公婆婆日後會很窮嗎?一句童言無忌的大智慧。這一切就是宿命論,沙士在世界肆虐,而這段時間女兒發燒,要在醫院隔離,左右為難,亦是天注定的考驗。回到台灣不只要面對文化的適應,在傳統觀念與新思維上存在矛盾,禮教與框框是人設的。
在這部電影的優點是一家人的價值觀不盡相同,宗教的不同、父母對待女兒管教的方式不同,爸爸對女兒千依百順,媽媽是倔強有原則的,做到和而不同去維繫家裡,與一般華人家庭的嚴父慈母,要很傳統的不同。戲裡面喜歡爸爸的角色,也許男人不擅長說自己的心事,盡量不將壓抑的情緒在家人前爆發,抽煙是他獨處放空的私人時間。當他要面對莉莉的負面情緒,規劃死後的計劃與心願時,他就會逃避與不願面對,堅信一家人仍有將來。一家人墮進情感的進逼,家人是麻煩的東西,氣話裡滿是對家人的愛,麻甩的愛、憤怒也可以是愛,愛是一體多面的。
戲裡的動物,馬的出現與芳儀的自我救贖是神來之筆。阮導在訪問提到寫到第四稿時,她問親妹妹的意見,妹妹提議她加入馬的元素,因為她喜歡馬與屬馬,於是有了Splash的出現。Splash是芳儀響往是寄託的東西,代表美國夢,但在台灣沒機會再遇,於是她出走去尋找失落的東西,遇到一匹外形像Splash的馬,她撫摸牠,嘗試控制牠,但事與願違要覺醒起來。Splash永遠不會回來了,美國夢要完了。導演提到最初希望是可以騎馬的,但最後危險與要練習而放棄。除了馬外戲裡出現鳥,芳安餵鳥吃東西,有些片段很瑣碎,兩姊妹之間亦會吵架,一家人在愛與痛的邊緣來回,節奏控制喜樂參半,到推到後段的高潮。一家人遇到事情愈戰愈強,再聚在一起與釋放了大家的壓力與負重。
芳儀的日記感恩的心
《美國女孩》是一部好電影,影評人誇獎為超越很多人的首作,在戲裡看到幾樣東西,為母則剛,為父的平衡家庭亦令人心痛、擔憂的角色。芳安的早慧與洞悉世情,在電影選角上故意找年紀與芳儀有差距的,帶出妹妹的理性與姊姊的任性。思婷跟芳儀說了一句話也是有道理,「也許媽媽真的很努力了?」對的,大家都很努力,世界不只是你有煩惱,至少在這部電影看到家事一點也不無聊,有普世性,少些埋怨,在家人角度易地而處,體諒,化解怨恨,享受生活才是王道,景隨心轉,心存感恩。倒是感謝阮導拍了部有溫度,感性的作品,沒有過去,沒有現在與未來,迎難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