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是田小娥的宿命。
田小娥原是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
父亲是村里的秀才,有些家底,算得上是个小地主。
正如老舍所说,那个时代
“钱比人厉害一些,人若是兽,钱就是兽的胆子。”
为了钱,父亲将她“卖”给了七十多岁的大地主郭举人,从此过上了“连都狗不如”的生活。
她名为妾,实则是郭举人的泡枣工具。
说起泡枣,这是郭家不传之秘。几枚干枣,塞入小娥体内,吸收精华后膨胀得香甜多汁。郭举人每日服食,60多岁还能策马奔腾。不过,事实证明,所谓偏方之神奇,大多都是心理作用。后来小娥和黑娃交代了,那枣子都是尿壶里泡出来的。
除了泡枣的养身工具,她还是郭举人每隔十天一次的性玩物,苦不堪言。
郭举人的这座宅子将人压迫得毫无生气,令人窒息,小娥年轻的生命力正逐渐被剥夺。
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一种没有未来的生活,在她的面前不外乎两条路:
第一,作为泡枣工具人忍受这一切,等郭举人死后,作为坚守贞洁的工具人,拿个贞节牌坊,守一辈子寡,和冷秋月一样。
第二,起身“反抗”。
无论是哪条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选择前者,抱着黄豆过一辈子;选择后者,被贴上荡妇的标签。
人是感情动物,守寡对于女性来说是件非常折磨人的事。
他们这辈子注定与性无缘,在性冲动的时候,只能拿出一盒豆子,一个人在蜡烛下慢慢数黄豆,一遍又一遍,直到累得精疲力尽,才会去休息,这在《红高粱》中也有反映。
当一身腱子肉的黑娃出现后,他撩动着她的情感、欲望神经,她的生命力开始复苏。
她主动勾引黑娃,就两个原因:为了报复郭举人;对性的渴望。
东窗事后,黑娃被郭举人结算工钱后赶出了郭家。
小说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描写,从郭家出来后,黑娃心里很难过。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主人,也不知道怎么和父亲交代。
唯独没有想过小娥。
直到他被郭举人派来的来个侄儿想要试图打死他后,他对郭举人的负疚感才消失。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了田小娥。
这种细节上的处理,是黑娃对小娥感情的一种体现,他对小娥或许有感情,但这种感情并没有那么重。
田小娥那边,郭举人一纸休书将她送回了娘家,从此成了村里的“荡妇”。
披上不守贞洁的外衣,小娥在娘家的日子也步履维艰。
所以当黑娃提出愿意要不守贞洁的小娥时,不仅不要彩礼,反倒贴了两摞银圆给黑娃,前提是不许让女儿再回门。
好不容易到一起的两个人本以为苦尽甘来,可这只是苦难的开始。写着仁义二字的白鹿村又怎么能收留她这个像“狗屎一样的烂女人”呢?
公婆不喜,白嘉轩也不同意她进白鹿村祠堂。
迫于无奈,黑娃只得带着田小娥住到了村外的窑洞里。
生来富贵,可小娥并不是娇弱的大小姐,她告诉黑娃“我不嫌瞎也不嫌烂,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愿。”
和黑娃住在窑洞的这段时光,是田小娥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在这里,黑娃给足了她应有的尊重。
但好景不长,二人平静的生活被一场农协运动打破了。黑娃跑去闹革命,将小娥独自留在了破窑洞里。
革命运动失败,黑娃逃走避祸。为了挽救黑娃,田小娥不惜一切代价,却遭到了鹿子霖施计哄骗。
一开始鹿子霖诱惑她时, 她没有反抗, 有一半是为了黑娃,一半是为了生存的需要。
黑娃不回来,她咋活。一个女人住在村外烂窑里,别说吃穿,夜间的野狼和村里的流氓都会把她欺负死。
所以,到后面鹿子霖就成了她的生存依靠。她委身于他,一半为了生存,另一半则是对性的渴望, 如田小娥是光裸着身子在床上等着鹿子霖的。
再后来,鹿子霖的撺掇下,为了报复白嘉轩,她勾引白孝文,将白嘉轩引以为豪的儿子拉下泥潭,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厮混。
至此,她成了白鹿村水性杨花的“荡妇”。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田小娥后来被人不耻的是一生历经了四个男人。
田小娥一生是矛盾的一生,她有自己的生活追求,淳朴善良,但又堕落成性,她的一生充满了悲剧。
田小娥作为一个正常女子,对性的追求不可避免,可她却被贴上了“荡妇”标签,而这一切的原罪是“女性性欲”。
女性性欲,是“荡妇”的原罪。
传统的贞操观规定了女性的“无性”身份,无欲望的、奉献性的女性才是传统道德的标准。
女性的欲望是十恶不赦的魔鬼,不可饶恕,“荡妇”作为一种羞辱,是根深蒂固的父权制文化产物。
“荡妇”羞辱,在中国源远流长,无数女性成为这种腐朽文化的牺牲品,有些涉嫌通奸的女性甚至被沉塘或乱石砸死。
田小娥悲惨的一生映照的是整个时代的荒诞,她的死亡离不开荡妇二字。
公公鹿三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鹿三觉得小娥是婊子,去杀一个婊子去除一个祸害,害人精不除,说不定谁还要被她害死呢。
她死了,白鹿村里没有听到一句说她死得可怜的话,都说死的活该,死后还被白嘉轩压在镇妖塔下。
她的“罪行”,竟比杀人犯火还严重。
田小娥死了,可时至今日还有千千万万个“田小娥”在遭“戕害”。
时至今日“荡妇羞辱”这种愚蠢的把戏都没有停止。
2019年,因为穿着清凉的吊带装走机场,热依扎被贴上了“不知羞耻”“荡妇”的标签。
无数网友群起攻之。
以前人们用贞洁来界定女性,
如今人们还在用各种条条框框界定女性。
女人就该有女人样,这到底是谁界定的。
当你骂出“荡妇”一词的时候,不过是做起了老祖宗的生意。
把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属品来定义,正如古代,你骂女人荡妇是因为她的贞操权是属于女性的,任何有损贞操的行为,都是对父权下男性权利的伤害。
现如今,你骂一个穿着袒露的女人骂荡妇不过是因为她没有符合你心中的道德标准罢了。
为什么骂人的队伍中有很多女性?
因为“荡妇羞辱”被女性自己内化了,在由来已久的“荡妇羞辱”文化浸淫下,大部分女性在不知不觉中内化了这种令人蒙羞的腐朽文化,甚至成为帮凶。
更可悲的是,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羞辱和伤害,还义正严词用上道德绑架。
醒醒吧,无人可以定义女性,除了她们自己!
宿命白鹿原田小娥白嘉轩